享誉世界的物理学家、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、西湖大学董事会名誉主席杨振宁先生,因病于2025年10月18日逝世,享年103岁。
 
 连日来,西湖大学校园内追思氛围凝重肃穆,纪念旗帜低回迎风,“宁拙毋巧,宁朴毋华”的治学品格与科学家精神愈加深植人心。
 
 为深切缅怀杨振宁先生的卓越贡献与崇高风范,10月24日下午,西湖大学举行追思会。会上,西湖大学交叉科学中心讲席教授汤雷翰作为资深教授代表致辞,从杨先生常言的“惊奇”之心谈起,追忆先生以简驭繁、融通中西的学术气象,并引杨先生自嘲“伊辛病”与其邂逅物理学家 Lars Onsager 的故事,阐释在最朴素模型中追寻秩序与美感的学术传统,勉励后学怀着谦逊与热爱走近真理。
 
 
 
 以下是演讲稿全文:
 
 纪念杨振宁先生演讲稿
 
 各位女士、各位先生,
 
 今天,我怀着无比的敬意与感恩,
 站在这里,追思和纪念杨振宁先生。
 
 他是一位以思想改变了物理学的科学家,
 更是一位以学术品味和执着感动我们、
 启发我们走近真理的人生导师和先贤。
 
 杨先生常说,科学的起点是“惊奇”。
 
 他最喜欢引用英国诗人 William Blake 的诗句:
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,
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,
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,
 And Eternity in an hour.
 
 一沙见世界,
 一花观天国;
 无穷握于掌,
 永恒瞬息得。
 
 杨先生说,这几行诗句道出了他对科学的一生追求——
 因为科学的真谛,
 是在最平凡的事物中,看见无穷的奥秘。
 
 我记得杨先生曾在厦门召开的IUPAP第 19 届国际统计物理大会开幕式上,
 带着微笑说了一句让全场都笑起来的话:
 
 “有一种无奈叫做伊辛病,我20岁在西南联大时便得上了。”
 
 那一刻,我们笑了。
 因为在场的每一位物理学家都懂得,
 那所谓“伊辛病”,
 是对一个看似简单、实则无穷深刻的模型——
 伊辛模型——的热爱和执着。
 
 杨先生对科学的热爱,是因为在最微小的存在里,
 亦蕴藏着整个宇宙的神圣与和谐,
 而他就是那个神秘世界的见证人。
 
 在他主编的《杨振宁论文选集 1945–1980 附评注》之中,
 杨先生回忆过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故事。
 
 有一次,他在机场偶然遇到了著名的物理学家拉尔斯·昂萨格。
 他好奇地问昂萨格:
 “您是怎样得到二维伊辛模型的精确解的?”
 
 昂萨格微微一笑,语气平淡地回答:
 “我只是试着演算矩阵对角化的结果——
 先是 2×∞,再是 4×∞,依次扩大……
 一直尝试下去,直到我看出了一种规律。”
 
 一句朴素的话,
 背后却藏着一项足以改变物理学的伟大工作。
 
 杨先生说,他特别喜欢这个故事,
 因为它揭示了科学发现的真正精神——
 那是耐心的探索,是单纯的好奇,
 也是从混沌中看到和谐的喜悦。
 
 这种喜悦,正是杨先生一生探求的动力。
 无论是提出杨‑米尔斯理论、
 发现宇称不守恒,
 还是在统计物理中研究相变与临界行为,
 发现背后的数学结构,
 他始终在追寻那份从自然中生出的和谐美。
 
 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,
 杨先生所谓的“伊辛病”,
 成了一种值得骄傲的“携菌者”。
 
 它代表着永不枯竭的好奇心,
 代表着在最单纯的体系中,
 仍然不断寻找秩序、感受美感的勇气。
 
 他教导我们,
 科学不是征服自然,而是倾听自然;
 科学的意义,不在名声,而在惊奇。
 
 杨振宁先生一生融汇中西,贯通哲理与物理。
 他用东方的思维去感悟宇宙的秩序,
 用西方的逻辑去表达自然的优雅。
 
 他告诉我们,
 理论之美不仅存在于公式的精确,
 更存在于背后所呈现的简洁与和谐。
 
 今天,当我们聚首这里缅怀杨先生,
 我又想起他最爱的那句布莱克诗:
 一沙见世界……
 
 杨先生确实做到了。
 他在自旋的格点中看到了一个世界,
 在对称的方程中看到了一个宇宙,
 在登山的半腰处看到了云雾中的相位。
 
 我们将永远记得他:
 不仅因为他发现的理论与成就,
 更因为他赋予科学以谦逊、以诗意、以喜悦。
 
 谢谢您,杨先生。
 谢谢您教会我们在有限中看见无穷——
 在真理的道路上,
 始终怀抱那份单纯而持久的“伊辛病”。
 
 谢谢大家。
 
 ——汤雷翰 
 2025年10月24日
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